佚十三

第十三章 地獄中盛開的櫻花

“最好別動到她,否則,吾是會憤怒到殺人喔。”晦暗的火宅佛獄,一句冰冷中帶著戲謔的話語,別開一場意外之會。

襄越逸轍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,出言問道:“你是何人?”

身後神秘者反問道:“你又是何人?”

“哈,”一聲輕笑,放下手臂,襄越逸轍回身看向神秘者,“慈光之塔,南逸王。”

“喔,”千回百轉的腔調,手撫髮絲,神態輕佻,雙目中卻見深沉與淩銳,“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風流王侯啊。”

“是不是也該介紹一下自己呢?”襄越逸轍並不在意對方之態度,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半分介懷。

神秘者略微側身,傲然道:“在火宅佛獄有一個人,他的名字代表了四字,那區區四字,戰無不勝。”

“凱旋侯,沒想到,真正是沒想到,佛獄三公之一,堂堂凱旋侯竟也是名惜花之人。”戰無不勝凱旋侯,近幾年揚名四魌,驍勇善戰,所向披靡,而據襄越逸轍所知,此人性情毒辣,心思深沉,若與之為敵,輕易是討不了好處。但現在觀其模樣,似乎與身側奇特的景象關係匪淺,倒讓南逸王好奇了。

凱旋侯明知故問道:“逸王爺是指這株櫻樹嗎?”

“這株櫻樹,太不同了。”將目光聚集到櫻樹上,那氣息,對襄越逸轍來說,熟悉得令其厭惡。

“能在佛獄生長,當然不同。”凱旋侯並不知曉南逸王與自己守護的櫻樹有所牽連,他之心目中,眼前人的反應再正常不過了。

“總該有原因吧。”雖然對很多事情都漠不關心,但那個人竟然會這般無聊,襄越逸轍是真正有所疑惑。

凱旋侯也不否認,肯定道:“是,是有原因。”

然後,襄越逸轍便等待凱旋侯解釋,但對方竟然不再理會自己,而是將注意力全部轉移到了滿樹櫻花之上,便只好無奈道:“看來,凱旋侯並不想要與小王分享。”

凱旋侯收回心神,反問道:“吾為何要分享?”

“分享能使人得到快樂,就像小王,最喜歡與大家分享自己得意的畫作,那種偉大的作品能夠讓眾人欣賞、陶醉,想想都覺得愉悅啊。”一種古怪又理所當然的理論從雙唇間流轉而出,襄越逸轍陷入自我幻想之中。

凱旋侯聞言,竟是憤恨道:“那為何從沒有人打算與佛獄分享四魌天源?”

滿腔怨氣,摻雜著對天道不公的控訴釋放,燎燎恨怒,蔓延開來。四魌界,四方境域,四大國度,最下方的火宅佛獄本身便是不見天日的特異環境,同時更只能接受另外三界所餘,故而資源貧乏,甚至連一株平凡的櫻樹都不能正常生長。

“唉,算了,你不想說,小王也不勉強。”說到資源問題,襄越逸轍只能長歎一聲,四魌天源的分配本就不均,這非是一人之力能夠扭轉的,而讓三界分潤部份給火宅佛獄就更不可能了。整個四魌界都清楚,火宅佛獄是最善征伐的國度,若非限制,恐怕三界聯手也無能壓制他們的勢頭。

“值此動亂之際,逸王爺離開登仙道,想來是有要事吧。”凱旋侯忽然轉變,似乎剛才瞬間的情緒失控都只是觀者的癔症。

襄越逸轍直言道:“小王欲一會邪天御武。”

凱旋侯冷聲道:“佛獄魔神豈是你說見就能見的?”

“事關兩境生死存亡,還望好自拿捏。”輕輕一屈身,南逸王彬彬有禮,態度卻是堅決。

“這是威脅?”凱旋侯目光一凝,眼中寒意陡升。

襄越逸轍毫無顧忌道:“這是威脅。”

南逸王威脅話出,現場氛圍驟然壓抑,互視的雙方,在各自攀升的氣勢下較勁。

“哈,請吧。”終於,凱旋侯退讓一步,當先卸下凌厲。

“果然啊,連凱旋侯也要屈服在小王的強勢之下。”取得勝利,襄越逸轍不由高興起來,但現下可不是自鳴得意的時候,他最大的目標不遠了。

秋愈深,愁愈深,秋風不語愁煞人。也曾張狂不可一世,到頭來,何止是失敗。寂寥葬雲山莊,慕容修跪於父親榻前,低著頭,將再也瞞不住的局勢細細道出,旁邊,淩木躬身而立。

“父親,我敗了。”雖然不願承認,但卻不得不承認,從小在避世自處的葬雲山莊長大,慕容修於人心變幻的謀劃上始終差了些。

病榻上的人,合著眼眸,呼吸順暢,神色平穩,一如睡夢之中。但慕容修和淩木都清楚,名噪四界的葬雲之主並未入眠,而是正消化著剛剛得知的一切。

“修兒,”慕容鐸徒然睜眼,輕喚了一聲,淩木快步來至床邊,將之扶起,“你……咳咳……”

慕容修急道:“父親——”

“我沒事,修兒,勝敗不必在意,你既有心爭霸就該早早想到這種後果了。”捋了捋呼吸,慕容鐸卻是意想不到地開明。

“可小五,小五死了。”拳頭不自覺地攥緊,慕容修並不怕失敗,他所痛心者只是失去。

慕容鐸又道:“戰爭非是兒戲,死傷在所難免。”

聽聞此言,慕容修抬起頭,喊道:“但那是小五!”

慕容鐸身形微晃,厲聲道:“小五,也是你的下屬之一。”

“父親,你……”本以為父親知曉一切後會怪自己害得小五屍骨全無,但想不到,最後竟是另一種殘酷。為什麼,那不是被你視作親子的小五嗎,為什麼你能如此淡漠處之?

“我怎會冷血至斯?”雙眼一瞇,慕容鐸以一副透徹人心的姿態看向慕容修,“哀傷、憤恨並不能改變什麼,既然你決定建立封雲策,那麼這種痛苦就只是早晚而已。”

慕容修帶著哭腔喊道:“可我們終究失去了小五,我們失去了他……”

慕容鐸語重心長道:“修兒,人生本就是在失去與得到之間不停循環,當立於真正的高峰時,放眼所得與這個過程中失去的一切相比,孰輕孰重,你要好生掂量。”

慕容修不知曉自己是怎樣離開父親房間的,一路上,渾渾噩噩,不得清明。他瞭解,父親所說的那些,他都明明白白地瞭解,但人心豈能只用理智衡量?

“父親,你為何與以前不同了?”這一次,面對失敗的獨子,慕容鐸說的句句在理,但其態度卻非常奇怪,按照慕容修以往所知,他應該比自己更心痛才對。

寥落幽徑,載著一道落寞身影,頹廢、不甘、迷茫,多種情緒侵襲著慕容修,自己真的做錯了嗎?

“小……”出聲之後又戛然而止,最終徒留淒婉笑聲,“哈哈,哈呵哈呵……”

火宅佛獄深處,一座幽森殿堂,埋葬著一片腐朽。一張俊美面容,流露出一種邪異,一張王椅,承載一名閉起雙眸的非王之王。

襄越逸轍看向眼前人,肯定道:“你非是邪天御武。”

“你可以稱吾,咒世主。”雙唇開合,詭異的聲音中帶著絲絲感懷。

襄越逸轍挑眉道:“火宅佛獄,你能做主?”

“吾,咒世主,吾代表火宅佛獄。”驀然睜眼,一股華彩流竄,淩厲、堅定、矢志不移。

“咒世主,吾有事,先走了。”沒心情聽兩人無聊的對話,凱旋侯招呼一聲,就要離開。

咒世主歎道:“侯,你還是這樣任性。”

“任性?或許吧。”背身的人並未駐足,言語間似調侃又似壓抑。

代表火宅佛獄,好大的能量,而且凱旋侯並未反駁,想來是真,襄越逸轍心思百轉,待墨綠身影消失便說道:“咒世主是吧,小王前來是要告知佛獄,殺戮碎島即將出兵了。”

咒世主冷傲道:“出兵,對誰?”

襄越逸轍說道:“還用問嗎?”

“挑撥並無意義,慈光之塔內亂不斷、形勢嚴峻,有人擔憂雅狄王趁機出手,所以想要佛獄來幫忙分擔壓力,對吧?”透徹核心,咒世主一眼便看穿了慈光來客的如意算盤。

襄越逸轍並未因此慌亂,而是平靜道:“對,也不對。”

咒世主正了正衣襟,道:“來,講講吧,吾等待你說動吾,然後,火宅佛獄向殺戮碎島宣戰。”

櫻花樹下,孤立的人,帶著似笑非笑的恣意,陷入對往事的回味之中。枝上花灼灼,花下愁蕭索,戎馬前程,是為一樹花繁,渾渾佛獄,生死留心。

“凱旋侯。”不安的腳步,伴隨帶著幾分忐忑的音調入耳,亂了難得的寧靜。

輕輕側首,凱旋侯道:“考慮得如何了,白塵?”

“你要吾成為你之副體,是不是太異想天開?”白塵想到之前這位的要求,總感覺有些匪夷所思。

面對質疑,凱旋侯輕蔑道:“那沒有副體的咒世主,是不是更異想天開?”

白塵再度向前踏出幾步,道:“我聽聞,咒世主是主副合一之體。”

“不管緣由為何,它的存在已是事實,不是嗎?”對於咒世主,凱旋侯要比白塵更為瞭解,但他也不明白那所謂的主副合一是什麼情況,不過,這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,咒世主代表火宅佛獄。

白塵不忿道:“我剛剛獲得自由而已。”

“是啊,你之主體剛剛亡於吾手,”轉過身,凱旋侯雙手一攤,“來,為他報仇,吾正等著你,凱旋侯正等著你來殺啊。”

白塵見狀更怒,卻又發洩不得,只能恨恨道:“戰無不勝的凱旋侯就是這樣戲弄別人的嗎?”

“戲弄?憑你,”凱旋侯抬手直指白塵,然後很快放下,“還不配。”

“哼。”遭受如此輕侮,縱使白塵脾氣再好也難以忍耐下去,於是冷哼一聲不與多言,免得還要聽些譏言諷語。

然而凱旋侯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他,只聞一聲突兀:“一刻間。”

“嗯?”雙目微張,白塵不明所以。

“一刻間,你還有一刻間考慮,是就此煙消雲散,還是成為吾之副體。”說著,凱旋侯轉身負手,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。

白塵又急又怒,踏前一步道:“你……”

凱旋侯抬起右手,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,道:“別浪費時間,仔細思考,吾自認並不是很有耐性。”

“一主兩副,這在火宅佛獄也算是異數了。”思考片刻,將踏出的一步退回,白塵整個人都變得頹喪起來。

“所以呢?”有此一問,凱旋侯並非不懂白塵話意,他只是需要一個確切的答覆。

如其所願,白塵咬牙道:“白塵同意了。”

“很快,你就會明白吾如此做的意義,自今日起,汝之名,黑枒君。”指尖輕輕劃過低矮處的櫻花,凱旋侯目中光彩熠熠,“火宅佛獄,希望有朝一日,在你的領土上能夠佈滿這美麗的色彩。”

凱旋侯說服白塵成為黑枒君,而另一處,南逸王正試圖說服整個佛獄。

“閣下認為,小王無法說服你。”對於別人的不相信,襄越逸轍是有所不滿的,像他這種自傲之輩,最受不了的就是他人之看輕。

咒世主明白南逸王的性情,但還是道:“吾認為永遠只是吾之認為,能不能說服,在吾,更在你。”

“火宅佛獄必須對殺戮碎島宣戰,也只能對殺戮碎島宣戰,因為碎島之中有一衡島,於今日,滅絕。”襄越逸轍氣勢淩然,與揮毫潑墨時的文雅之態相比,簡直判若兩人。

依舊不慍不火,咒世主平心靜氣道:“碎島之中,小小一島之繁滅本屬常見,干吾佛獄何事?”

“對一國來說,小小一島當然不算什麼,但這衡島卻是雅狄王親自出手摧毀。”路過殺戮碎島,襄越逸轍可不只是見了雅狄王一面,殺伐、血腥,早已印入腦中。

“雅狄王,四魌武冠,非是殘暴之輩。”咒世主抬了抬手,似乎感覺到些微趣味了。

南逸王斬釘截鐵道:“所以,其中必有問題。”

“人言南逸王只知拈花惹草、醉情群芳,想不到竟也有此真知灼見,這番言辭,不是他教你的吧?”襄越逸轍正說得慷慨激昂,咒世主卻忽來一語打斷他之步調。

“嗯?”人,微愣,思緒也因之一亂。

“他,是楔子,能夠讓自詡高潔的南逸王踏入污穢佛獄,當世不作第二人想。”抓住機會,咒世主再度進逼。

深吸一口氣,襄越逸轍迅速調整心緒,言道:“就算閣下猜中又待如何?是,就是楔子讓小王前來,要佛獄對碎島出兵。”

“楔子啊,真是令人頭疼,”見南逸王也是不凡之輩,咒世主歎息一句,便說回正題,“唉,剛才講到哪裡了?”

襄越逸轍接下話去道:“講到雅狄王屠戮衡島必有緣由。”

“那這緣由是什麼?結合前段時間傳來的王樹產女之消息,很明顯了。”咒世主掌握的資料當然比不上剛剛穿越碎島的襄越逸轍,但要撥開迷霧,入手的情報已經足夠。

說至此,襄越逸轍反而不急了,更是語態輕鬆道:“閣下認為,雅狄王可能就此罷手嗎?”

“不可能,碎島長老團全都是些固執之徒。”殺戮碎島長老團,聽起來似乎地位崇高,但在咒世主眼裡,那不過是制約整個國家發展的毒瘤,說不定有朝一日會將全境拖入滅亡的深淵。

“所以,轉移矛盾,讓所有子民一致對外,才是使王樹問題消停的最好方法。”談論許久,終於得出一個結果,雙方都認可的結果。

“還是回到了原點,慈光之塔內部征伐混亂,以開疆拓土為由向其出兵才是雅狄王應有的選擇。”隨著咒世主平淡之話語,新的矛盾就此展開。

襄越逸轍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道:“但有人不讓啊。”

“吾想,雅狄王現今正在等待吧,等待佛獄出手,若不見佛獄出手,他之目標定會轉向登仙道。”咒世主並未因對方的得意而自亂陣腳,這場變局中,雅狄王的態度至關重要,他只要把握住此點當可立於不敗之地。但,楔子差人前來,會毫無準備嗎?

“小王說了,有人不讓,製造一個對佛獄出兵的藉口並不難,再者,一旦碎島向登仙道用兵,資源匱乏的火宅佛獄必會有所動作,很可能,雅狄王會變得腹背受敵,畢竟慈光之塔皇族兩大傳奇之一的東煦王並非徒有虛名,而堂堂碎島之主會不考慮這些後果嗎?”對碎島之主的考慮,能想到的絕對不止登仙道,甚至四魌界大部份有心人都會注意此點。

“所以,最好的結果便是佛獄先對碎島出手,雅狄王借機用兵轉移矛盾,讓慈光之塔有時間解決內部問題。”所謂“最好的結果”乃是站在慈光之塔的立場上打算,但咒世主可是代表火宅佛獄。

襄越逸轍讚賞道:“很清晰的思路。”

咒世主卻是面色一沉,說:“但,平白無故捲入爭鬥,對吾火宅佛獄有什麼好處?”

襄越逸轍驀地問道:“火宅佛獄的資源越來越少了吧?”

四魌局勢,表面上取決於雅狄王,但實際上還是要看火宅佛獄會不會出手,以其兵力逼迫碎島放棄對慈光的野心。王樹之變,衡島之殤,說白了都只是適逢其會,一切的根源仍在佛獄,四魌界資源最為匱乏的一境。

“你想說什麼?”難道,資源的問題有可能解決了嗎?咒世主心頭一喜,卻又感覺不太真實,但連他這種沉穩之人都會心神動盪,也足以說明資源問題對佛獄的重要性了。

南逸王慢悠悠說道:“好處呀,呵,越行石,聽說過嗎?”

就在“越行石”三字出口的刹那,襄越逸轍分明看到咒世主瞬間變了臉色。

殺戮碎島,枕戈待旦,於雅狄王莫測的心思下,山雨欲來。王樹產女,竟會惹得國戰將發,這其中,是否還藏有其他秘密?王島王殿后方,兩名嬰兒並排搖籃之中,一男一女,盡皆眉目清俊,面容姣好。

雅狄王注視著二者,喃喃道:“希望妳能一切安好,殺戮碎島,早就該變革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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