佚十三

第十七章 皇圖

皇圖開陣,威勢無匹,戰事生變。

來自王樹周遭的聲音於頃刻間傳遍四面八方,諸位長老口誦密咒,殺戮碎島全境,即成大陣。以王島為中心,皇圖大陣彙聚各島地力以及眾百姓之力,在這一刻竟是擋下了魔神之威。

“殺戮碎島,呵!”一聲輕蔑,邪天御武冷漠的雙眼中藏著一股莫名,然後抬掌猛攥,發出撼天一擊。

剛猛邪勁自一隻肉拳上迅疾奔出,對著明黃色的皇圖大陣轟然壓下,瞬間,乾坤動盪,風雲失色。

“退。”一擊之後,邪天御武不等戰果呈現,下令全體撤離。

能征善戰的兵士依令而行,退出數里,戰鬥的餘波卻忽爾消弭,更奇特的是,皇圖之陣竟出現詭異裂痕,那裂痕,似是一幅噬天魔像。

撤退的路途上,邪天御武早已不見,邪玉明妃看向身側俊秀的咒世主,調笑道:“咒世主,聽說尊夫人的產期就要到了。”

咒世主漠然道:“不錯,那個孩子,將是佛獄繼承人。”

“佛獄的繼承人,是不是該稱其為魔王子?”柔指轉動,風姿百態,邪玉明妃眼含笑意,似有所圖。

咒世主駐下足,瞥了邪玉明妃一眼,面無表情道:“隨妳,太息公。”

“魔王子,似乎很不錯呢。”聽到兩人之議論,一路沉默的凱旋侯也插話了,魔王子,或許是火宅佛獄的一方未來。

重新起步,咒世主邊走邊說道:“魔神給他的名字,凝淵。”

蕭城之下,氣氛凝殺,蘇啟看著戰意升騰的辰寒,沉聲道:“辰帥,將目標放在蕭城,不覺得無智了嗎?”

“吾來不是逞口舌之利,而是開戰。”銀槍一轉,復又降下,觸地一瞬,塵土飛揚。

書簡微抬,蘇啟問道:“戰,你以何為戰?”

“刀行厚重,劍走輕靈,有人卻以完全相反的方式享譽於世。”手離開槍桿,身輕移,辰寒侃侃而言。

蘇啟平靜道:“最負盛名者乃上天皇嗣,碧眼銀戎。”

“御天龍族的天賦常人自難匹敵,但在登仙道,亦有一人將刀之輕靈發揮得淋漓盡致。”刀劍逆行,雙鋒逞銳,上天軍帥當是無冕之王,但他卻非辰寒能夠支使的。

蘇啟凝眉道:“昔先皇八衛之首,刀十九。”

“九”字音落,但見一條人影自軍中穿行,眨眼已至蘇啟面前。

“第一刀。”輕語聲與刀光同時閃過,卻聞鏗然脆響,刀劍碰撞。

“有我在,你揮得出十九刀嗎?”重劍阻刀鋒,一隻手臂從蘇啟背後出現,劍與刀,鋒刃相對。

刀十九看不到握劍之人,他只看得到劍,然後看向蘇啟,言道:“我想試試。”

試試,不是對蘇啟所說,而是對他身後的人。莫逐生死莫逐劍,生死重劍,十九快刀,宿命一般相遇。刀十九是第一次遭逢莫逐,對他卻比對身邊的任何親友都要熟悉。在塵世口口相傳的故事中,莫逐、刀十九從來都是並列的名字。未曾會面而彼此瞭解,輕靈的刀,厚重的劍,早該一戰。

“我也想知道,能從昭皇手下逃得性命的你是否真有資格與吾齊名。”躍躍欲試卻沉穩異常的聲音自蘇啟背後傳至蘇啟身前的刀十九耳中,有種不可一世的自信。

“齊名,你,從來都沒有資格,喝!”一聲喝,輕靈的刀劃出一道輕靈的軌跡,帶著殘忍的殺意斬向蘇啟。

寒刃逼身,蘇啟不避不閃,連眼神都未有一絲一毫的變化,因為他知曉,此刀再快也不會落至自己身上。果然,也是必然,生死劍橫招截擋,似乎無論多快都要被攔下,像一條天塹,亙立於持刀之人面前,不可攀越。

“你太高估自己了,”莫逐抬腳轉手,瞬息插入蘇啟與刀十九之間,蘇啟沉默著後退數步,然後,“劍斷山河。”

劍斷山河,自帶一股劈峰破浪的大勢,向著身形飄忽的刀十九斬下。

“可惜,現在才是第二刀。”暗沉的嗓音與刀刃破碎空中涼風的聲調匯聚,然後,蓄勢逼臨頂峰,以意志帶著刀與人穿越沉重的劍勢,欺身近前。

交錯而過的影,一者不動如山,一者輕靈似燕,於彼此眼神相觸的刹那戰出了數聲錚鏦。

“十二刀結束,看,我越過你的防線了。”刀十九要證明自己強過莫逐,所以他的目標是對方保護下的蘇啟,至於蘇啟本身,並不需要考慮。

然而勝利就在眼前,倏聞一語驚詫:“是嗎?”

“嗯?!”不願懷疑卻有幾分退縮之感,劍勢未起,刀十九單從對方語氣中就察覺了不對勁,千回百轉的心思,一時錯亂。

“一劍封天涯。”一劍,是一招,聲音卻有兩個,出自刀十九的身後與身前,同樣的語調,織成最綿密的殺網。

蘇啟是一介文身,他從未被計算在蕭城的戰力之中,但此時此刻,刀十九看著面前手執書簡的人,剛剛揮刀便可收割的生命忽然露出了恐怖的獠牙,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自腳底升起。不過他沒空理會這種感覺,刀十九、十九刀,必須出刀,否則便是被封死於重劍大勢中,即使辰寒也無能相救。

身為統治者的護衛,刀十九自然是一名強者,更自然的是,經歷過無數兇險,而此次,是生命中排名第二的。第一位,是眾所周知的一戰,皇城之中,八大護衛不敵昭皇,七死一重傷。

眾所周知的堪稱絕望的一戰過後,刀十九曾發誓,再也不讓自己置身於生死邊緣,沒想到此次,又要面臨絕望的深淵。而這一回,他還能脫出嗎?

冰冷的風吹動更加冰冷的人心,寥落的葬雲山莊在溫暖的日光下更顯幽寂。大門之外,守衛者享受初冬旭陽時,內心竟變得越來越冷,透骨的殺意凝固了一身的熱量。

正當兩名守衛漸感難以承受之際,一道人影來至面前,是淩木突然現身。

“淩總管。”守衛正身行禮,淩木卻是緊緊盯著前方,直到一名黑衣男子出現。

“淩木見過北晟王。”一躬身,將姿態放低,以兩人身份地位的差距來說,這再正常不過了。但沒有人知曉,今日之前,淩木只向慕容鐸行過此禮,他也是一名桀驁不馴之輩,只是在葬雲山莊斂了鋒芒。

“吾要見慕容。”襄越長歌背負著雙手,泣血仍舊隱於鞘中,目光流轉間,收起了肆虐的殺意,兩名守衛頓感身上一輕。

淩木婉拒道:“莊主病重,少莊主亦不便見客。”

於是,襄越長歌毫無顧忌地諷刺道:“一個流連病榻,一個沉溺失敗,葬雲山莊,果真沒落了。”

“王爺,請注意言辭。”聽聞此等飽含侮辱之言,淩木登時憤然。

像是沒有注意到對方情緒的變化,襄越長歌又道:“淩總管,不請本王入內嗎?”

“葬雲山莊新逢大喪,不便迎客。”再度一躬身,仍是拒絕。

接連被拒,北晟王不耐道:“這也不便,那也不便,我看,葬雲山莊也不便存在了。”

隨意的言辭,隨意的殺機,旭陽下,更加冰寒。淩木的呼吸漸漸加重,最終:“晟王爺,請。”

敞開的大門,象徵卑微的妥協,無悲無喜的雙目,透露著不同尋常的心思。前院之中,襄越長歌似無防備踏入,迎面一人,滿身縞素,神情哀戚,年輕的面容上更添愁意。

待停步,淩木上前低聲訴說了門外之事,便聽慕容修道:“北晟王想要做什麼?”

襄越長歌說道:“不是我想要做什麼,而是本王的兄長,他,想要做什麼。”

“你是說,昭皇會對封雲策下手。”慕容修並不慌亂,而是冷靜確認。

“錯了,是葬雲山莊,非是封雲策。”這句話的意思很簡單,也很複雜,葬雲山莊和封雲策從大範圍來說本為一體,可包括昭皇與北晟王在內,許多人都未曾把後者放入眼中。

雖受輕視,但慕容修依舊未見怒意,只是慨然道:“我是否該感激你的告知?”

襄越長歌擺襬手道:“最好不要。”

慕容修狀似悵惘道:“是在下的謝意不入王爺法眼嗎?”

“最好不要感激吾,因為昭皇若對葬雲山莊下手,必是本王所設計。”直白地將心思說出,坦蕩,也更險惡。

“你……”出離憤怒卻又無從發洩,慕容修只好將所有的情緒壓回。

襄越長歌看了看初冬之際美麗依舊的葬雲之景,又說道:“本王來,不是談判,而是逼迫。”

恢復平靜,慕容修問道:“你的目的?”

慕容修反問道:“你猜不到嗎?”

“能讓冷漠而不善言辭的北晟王說上這麼一通,那目標就只有一個了。”問是一種態度,答案早已在心。

未否認也未肯定,襄越長歌道:“所以……”

“兄弟相殘從來都是最精彩絕倫的戲碼。”精彩絕倫,唯有發生才會出現此種效果,慕容修變相地給了肯定的答覆。

“那也得是兄弟啊,告辭。”襄越長歌並不在意,說完便向外行去。

“哎——”看著即將走出葬雲山莊的背影,慕容修喊了一聲。

“如何?”未停步,北晟王仍舊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樣。

慕容修認真又誠懇地說道:“教你今日這番言辭的人,不可信。”

“用人之道,就不勞少莊主費心了。”足下微頓,卻不見止,話語散入風中,隨人消逝。

目送北晟王離開,慕容修忽然道:“信任有時候真的很致命,你說是吧,淩叔?”

淩木感慨道:“好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啊。”

“是好久了,未來,吾會懷念。”言語輕淡,腳步漸挪,慕容修目光乍寒。

“什麼?!”察覺不對,淩木心頭一驚,尚來不及反應,便見掌風襲身,“啊——”

無助的軀體倒飛出去,待落地,仍止不住腳步,再度後退,直至回廊邊緣。淩木捂著胸口,嘴角的血滴滴滑落,顫聲質問道:“為什麼?”

回廊曲折幽深,像極了人心,不解的疑惑出口,多年陪伴全部化作無情,此時,身後傳來熟悉之音:“淩木,你讓我失望了。”

回首定睛,一個人,一身青袍,一頂沖天冠,兩鬢花白,鬍鬚微翹,眼神炯然,一派宗師風範。

“莊主,你……”纏綿病榻之人出現,瞧這模樣,哪是大病者該有的狀態,原來,一切都是假的。

踏出回廊,慕容鐸走到慕容修身側,說道:“我的情況,是你散播出去的吧?”

“你都知曉了。”淩木也不否認,但其行為倒是令人費解,尤其是慕容修,在今日之前,他絕不認為“淩叔”會背叛葬雲山莊。

慕容鐸捋著鬍鬚道:“我從不知曉,但,不敢相信。”

“原來如此,那你是否敢相信你自己的兒子呢?”手指慕容修,相交多年的自己都不敢相信,以血緣和養育之恩聯繫起來的父子就敢相信嗎?

淩木想要挑撥慕容鐸和慕容修之間的關係,這是很明顯的陷阱,而陷阱尚未產生效果,再聞更加駭人的事實:“兒子,我的兒子已經死在由你主導的一戰之中了。”

回想起過往種種,淩木驚道:“什麼?小五,小五才是……”

慕容鐸背過身去,說道:“講對了,還不是太蠢嘛。”

“那他呢?”將目光投向慕容修,淩木開始懷疑起葬雲山莊少莊主的身份了。

眼神一偏,慕容鐸看著慕容修挺直的脊樑道:“他呀,你該知曉火宅佛獄的副體。”

“竟是這樣,竟是……”真相明瞭,匪夷所思也理所當然,“原來我從未得到過信任,是我輸了,賭局,賭局是我輸了。”

“賭局,什麼賭局?”慕容鐸聽出重點,眉心悄然蹙起。

也不相瞞,淩木解釋道:“十多年前,我曾遇到一人,名為,一劍未殃。”

“一劍未殃,他?!”震驚、懷疑,複雜的情緒纏繞成慕容鐸如今的表情,葬雲之主似乎知曉此人的存在。

淩木戲謔道:“噓,別太驚訝,我與他的賭局結束了,而你的信任,你真的能信任副體嗎?別忘了,他可是有自己的思想啊。”

“挑撥,只是在顯露自己的無能。”身形挺直,言辭堅決,慕容鐸似乎從未動搖。

“也許,那,告辭。”很輕的聲音,很輕的語調,最後隨著霎那的縱身消失於雲端。

以慕容為姓的兩人都沒有動作,但看到淩木離開,封雲策之主還是忍不住道:“他……”

慕容鐸沉靜道:“隨他去吧,我們攔不住,對這一天,淩木已準備了不知多久。”

“我呢,你是真的信任我嗎?”將微抬的手放下,慕容修側了側身。

慕容鐸未回答,而是問道:“我說了,你信嗎?”

“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,我們之間就撕開了一條裂痕,再也無法恢復如初,連淩木都是別人的算計,而我,難保不是下一個淩木。”在慕容鐸和淩木對話時,慕容修未做任何反應,也未發表任何觀點,但並不代表他沒有想法,而這個想法是最危險的現實。

聞言,慕容鐸問道:“所以,我該毀掉你嗎?”

“你能嗎?”該與不該都和慕容修無關,那是自己名義上的父親應做的考慮,他要在意的唯有對方能否實行。

“能,但是不願。”遠去的背影,佇立的人,當自己不再是自己,所謂的生命,所謂的宏圖霸業又有什麼意義?

熱鬧與冷清很多時候取決於人的數量,但有時候也會與人本身相關。而千山草堂,似乎除了南逸王踏足之時就沒有過熱鬧,無論主人家在或是不在。甚至,當夜沉思與楔子離去,草亭下更少了一道冷寒的豔色。紅,本是熱烈的調子,但病邪侯身上卻只有冰涼,或許還略微透出一股瘋狂。

三指捏著棋子,不是標準的落子姿勢,夜未央緩緩將其放在棋盤一隅,說道:“無衣,我們這邊已經完成了,你要什麼時候解決問題?”

“不急,趕得上就好。”對面自然是無衣,一副溫吞模樣,只是落子姿勢比夜未央標準太多。

似是擔憂,夜未央又道:“若趕不上呢?”

“先生他放心將一切交給無衣,那就必然能趕得上。”白子入局,推進的棋勢依舊不明朗,但雙方的步調卻是有了變化。

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利益糾葛,人心便是世上最龐大而不可熄滅的戰亂之所,也因此,烽火始終不絕,兵燹始終踐踏紅塵人間。

邊關之地,軍容壯闊,巡邏的腳步聲擲地鏗鏘,堅實而有力。作為守衛家園的英雄,手上兵刃握得無所遲疑,比起因主子的皇圖美夢而披上甲胄的同行,他們至少有一個讓自己信服的理由。

毫無間歇的巡視,構成最綿密的軍事防護,然而,整齊隊列的縫隙間,一道身影從容踏入重地,旁若無人。朱紅的面具,帶來一場莫名,行進的腳步在落至東煦王府面前時忽然停止,身後,兩人同時封鎖去路。

“闖入者,你以為東煦軍營真像表面這麼簡單嗎?”是夕魂與殺破烺,東煦雙將並肩而立。

停了腳步不代表放棄目的,朱顏之下,雙唇輕啟:“襄越宇韜,該出來迎接孤王了。”

“倉皇風濤,皺起遍地波瀾,征途更移,只剩,兵燹照江山。”玄鎧重刀,兵刃扛於肩頭,伴隨足以腐蝕人心的鐵鍊聲響,東煦王踏出王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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