佚十三

第十六章 天聖 魔神

超然物外的詩意天城,古樸雅致的竹籬居,一道蒼老中帶著勃勃生機的聲音,將當世兩大奇人邀入。

踏進內中,迎面便見一人仙風道骨,靜身立在其間,楔子上前拱手道:“楔子見過天聖。”

幽靜的庭院,籬牆下是各種不知名的花草,院中靠東一側安放著一張石桌,圍著石桌安放著幾把籐椅,於潤和的光照下格外安然,夜沉思舉目打量這一切,而楔子似乎對此地早已熟悉。

“天聖,四魌界傳說中的人物,能得一見,真是夜某之幸。”夜沉思自然沒楔子那麼謹守禮節,他可是被評作“邪魅娟狂”的人。

天聖也不計較,抬手示意二人入座:“老朽已是過去,現在是兩位的天下。”

客人依主家的心意坐下,楔子道:“天聖客氣了。”

“以兩位之智,想必能明白老朽讓銀戎請你們前來的原因。”主賓落次,天城天聖直奔正題,碧眼銀戎卻是入了竹屋之中。

楔子肯定道:“佛獄魔神。”

天聖又道:“火宅佛獄資源匱乏,因此正想方設法獲取生存之機,上次與先生一談之後老朽便已動念,邪天御武正是四界最大的隱患。”

“天聖要除魔神?”這種原因並不難猜測,楔子更不會意外,但反問的語氣卻讓人吃不准心思。

天聖並非善智之人,他不過是活得年歲久了點,習武的天賦強了點,自沒心思去猜測面前兩人無能拿捏的想法,便直截了當道:“是,吾要除去邪天御武。”

“詩意天城,享受四魌界最豐富的資源,自然不會像佛獄一般受限,於是仁愛和平的名聲毫不吝嗇地出現,而火宅佛獄就可憐啦,不過是尋求生存的空間,卻被人算計、打壓,太可憐啦。”枯白的手指敲了敲額頭,夜沉思一副認真模樣。

對自己做法的譏諷,天聖自然聽得出,故而憤然道:“可憐,死在佛獄手上的三界之人就不可憐了嗎?”

夜沉思建議道:“這樣吧,上天界釋出一點善意,分一些資源給佛獄,相信他們會很樂意接受。”

“等他們接受了吾界之善意以強壯自己,然後就是新一輪的侵略,其他三界再釋出一點善意,如此循環下去,四魌界便只剩一界。”天聖是不善智,並非不智,整個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,詩意天城能夠如此平和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之事。

建議被否決,夜沉思雙手一攤道:“那麼,是無解嘍。”

天聖點頭道:“是。”

“唉,人啊,果真是最殘忍的生物。”毫無誠意的感歎,對此類事,夜沉思並不在意,再說了,殘忍,到底是誰更加殘忍呢?

“這份殘忍的罪孽,由老朽承擔。”為了四魌安定,所以要設計野心勃勃的佛獄魔神,聽起來正氣凜然,但天聖內心還是視之為罪孽,可即使是罪孽,也必須去做。

“呵啊,”打了個呵欠,夜沉思施施然站起,就要離開,“那沒夜某什麼事了。”

眼見於此,天聖迅速直身,長揖到地:“要除邪天御武,還請兩位援手。”

魔氛造混沌,邪影動殺機,婆羅塹般咒橋上,邪天御武凜然現面,魔神之姿,睥睨天下。

擦掉嘴角的血跡,雅狄王面無懼色道:“邪天御武,你更強了。”

負手而立,佛獄軍隊最前方,邪天御武霸氣開口:“雅狄,你還需要更強。”

“是,吾還需要更強,強到能夠消滅你。”未曾退後,在不可戰勝的魔神壓力下,雅狄王復又前進一步。

“消滅吾,哈哈……笑話!”狀似瘋狂的笑聲回蕩於戰場之上,最後化作一陣徹骨的寒意。

“何必反應這麼激烈,你是在心虛,還是,”說著,雅狄王抬手指向邪天御武,“你怕死。”

邪天御武沉默瞬息,然後道:“死,確實可怕,但想要邪天御武死無異於癡人說夢,吾,有何懼哉?”

碎島王者嘴角微揚,露出瞭然的神態:“解釋,只是為了掩飾內心不想讓人知曉的情緒,你果真有所擔憂。”

佛獄魔神冷眸凝霜道:“廢話,只是為了拖延死亡來到的時間,無論邪天御武如何,那都是以後之事,而現在,面臨死亡的是你,雅狄王,哈——”

一聲長喝,邪天御武魔神之力暴竄,遮天蔽日的黑色氣流向著碎島這方滾滾而來,磅礴大勢,初現至邪威能。

“退兵。”雅狄王當機立斷,下令撤兵,而一代王者更是穩立漫天黑霧中,為大軍斷後。

滾滾黑流,魔行四野,撤退的碎島兵將像一群螻蟻一般躲避至邪凶禍,咒世主等人注視著這一切,沒有任何阻攔的跡象。玄霧中,一道魁梧身影,迎著黑流的方向而行,四魌武冠,一擋最難匹敵之力。

“來,讓吾看看,你能攔吾多久。”邪天御武抬手一張,雄勁震盪四方。

雅狄王依舊穩立,舉目凝神,或天王戟赫現戰鋒:“雅狄不才,片刻足以。”

“找死。”一聲“找死”伴隨洶湧掌風沛然襲向雅狄王,驚世強者,生死初戰。

時間又要入夜,晚霞映著皇宮的壯麗,宮中的人接到了新的消息。

手上拿著長長一卷情報,襄越謖早已坐回皇位,隨意翻看透露著不同尋常的訊息,隨意說道:“自雅狄王登位,百年時光,婆羅塹再無戰事,而此時碎島、佛獄莫名開戰,怎麼想都有一雙黑手在背後操弄。”

銀甲劍者驚詫道:“是誰能操弄兩國戰事?”

“先不說是誰,想想這場戰事背後的意義吧。”輕言淡語,掌中燃起火光,映襯著俊美容顏,襄越謖手中的紙卷化為灰燼,於微風吹來之際,飄散在大殿中。

“什麼?”銀甲劍者不明白,幕後黑手不管什麼時候都該是最先被考慮的才對,除非那已隱藏於昭皇所言之意義中。

“邪天御武,他太強了,強到若由其參加四魌武評,這場盛會都沒必要舉行了。”第一次,自封昭皇的前西昭王襄越謖第一次正面承認別人的強大,邪天御武,足以讓四魌武者為之戰慄。

“嗯?”許久未曾開口的灰袍刀客在這句意義非凡的話入耳後重視起來,將所用精神集中。

襄越謖接著道:“上一次,本皇記得,是天城天聖出手,才逼得他不得不暫時息戰。”

“天城天聖?”無論是灰袍刀客還是銀甲劍者,他們都未曾聽過這個名字,甚至四方境域聽過這個名字的都是少數。

“他呀,存在很久很久了,是上天界,乃至整個四魌界,真正的守護者。”上天界天聖的存在本是各方勢力三緘其口的禁忌,但到了此種情況,襄越謖便不在意了。

灰袍刀客道:“還請昭皇為我兄弟二人解惑。”

襄越謖也不避諱,詳細說道:“天聖,是,御天龍族和悅天神族的混血之子,其父母雖然普通,但他卻繼承了兩族最強的天賦,於其年輕時便成為詩意天城第一高手……”

皇者描述中,天聖的神秘面紗漸被揭開,最後,銀甲劍者問道:“這樣的人,為何名聲不顯?”

“因為他不愛功名,也沒有多少事蹟,畢竟上天界很少發生征戰,若非皇族秘辛記載,本皇亦不會知曉此事。”當年襄越謖發出過同樣的疑問,答案,正在皇室卷宗的記錄中。

這時,灰袍刀客忽然道:“天聖,他應該還活著吧。”

襄越謖點頭道:“當然。”

“邪天御武的行為卻是令人費解呀。”很難得,銀甲劍者提出了情報的關鍵問題。

灰袍刀客猜測道:“或許,有更重要的事逼他不得不出手,別忘了那兩位。”

銀甲劍者帶著幾分不願相信,問道:“會是他們動的手腳嗎?”

襄越謖判斷道:“九成。”

“所以……”灰袍刀客張嘴,卻欲言又止。

“所以,此二人可能離開慈光之塔了。”襄越謖替屬下將未盡的話說完,這是一種推測,未必就是事實。

“嗯……”不可思議的結果由主上口中講出總是比自己瞎想更來得有說服力,灰袍刀客也默認了內心所思,“如此倒是最大的可能,那麼現今我們能做的唯有加快腳步,逼雙方早早決戰。”

“哦?”襄越謖和銀甲劍者同時看向灰袍刀客,一者期待,一者疑惑。

灰袍刀客繼續道:“這雙方,非是楔子與夜沉思,而是,朱顏王與北晟王。”

帶著幾分讚賞,襄越謖道:“想法不錯,仔細說說。”

草原、荒煙,疲乏的軍隊,看不見的未來,於最後一絲光明從天際抽離之時踏入更深的黑暗。

帥帳之中,思考了一天的侯尚秀找上辰寒,急切又堅定道:“老辰,不能。”

辰寒皺著眉頭問道:“什麼不能?”

侯尚秀道:“楔子不能與病邪侯合作。”

“你想怎樣做?”老夥計也是老對手的情緒有問題,辰寒看得出來,但他畢竟未曾親臨現場,自然不會知曉潛藏於對方心底裡的恐懼有多深,如今被挖出,恐怕很難再將之壓下。

“老辰,你會支持我,對嗎?”詢問,在堅定的語氣背後藏著一絲恐懼,而在恐懼之後又夾雜著幾分決然。

辰寒沒有直接答應,也沒有拒絕,再度問道:“你究竟想做什麼?”

“我要,攻打蕭城。”決然,某些程度上也可以稱之為瘋狂,就像侯尚秀此時的狀態,讓其恐懼的源頭再度出現,他只有用這樣的方式來表明自己並非已經徹底崩潰,同時將局勢推向另一種極端。

上天之界,天聖一揖到地,帶著無盡虔誠,提出一項請求。

“天聖,夜某可是承受不起你這一禮。”嘴上說承受不起,但夜沉思卻未有任何躲閃,只是堂而皇之坐回,態度說不上趾高氣昂,不過總是讓人不舒服。

天聖仍保持著施禮的姿勢,楔子上前將之扶起:“天聖。”

“兩位……”略帶哀求的眼神看向受邀而來的客人,天城天聖將自身的姿態放得極低。

楔子看了夜沉思一眼,道:“侯爺他,答應了。”

此時,碧眼銀戎從房間出來,手上捧著沏好的茶:“天聖、兩位。”

將茶杯端起又放下,夜沉思拿出水晶骷髏,飲了一口醉世無雙,說道:“第三次。”

輕啜茶水,楔子似無所覺道:“什麼第三次?”

“第三次替吾做下決定。”沒有反諷,夜沉思倒是好心解釋。

“楔子是瞭解侯爺心意,幫侯爺提前說出而已。”如此理由,略帶敷衍,楔子似乎不曾擔心夜沉思會翻臉。

“夜某之心意,也許。”毫無感情的聲調,分不清認同與否,病邪侯看向竹籬居之外,目無焦點。

婆羅娑婆問來由,無辜天地開王戰,浩掌迎面襲身,雅狄王卻是不避不退,因為他之身後便是殺戮碎島最忠誠的兵士,王者退避,那這些兵士便要直面魔神兇威,到時,血流成河只是一廂情願,屍骨無存才是最可能的現實。

黑流浩瀚,邪掌啟禍,面臨無敵之殺機的雅狄王調聚全身元力,一擊,蕩開魔邪,然而……

墨色氣旋散而又聚,在半空中形成一尊巨大的魔神之像,一舉一動,盡皆帶有毀天滅地之勢,邪天御武之威能,恐怖如斯。

“邪天御武,四魌界皆知你之強大,所以此戰,吾會毫無準備嗎?”一聲冷語,一步非凡,雅狄王盡斂一身浩瀚,或天戟隨旋在側,然後,人戟同時騰空。

戰事已臻關鍵時刻,佛獄大軍後方,毅然撤出戰局的咒世主三人平靜觀視戰況。看著退散的碎島兵將,邪玉明妃笑言道:“咒世主,你說,由我們突襲碎島大軍怎樣?”

咒世主不留情面道:“不怎樣。”

邪玉明妃問道:“為什麼?”

咒世主道:“因為,此戰的意義從不在戰。”

“我不明白。”邪玉明妃不明白,現在絕對是最好的時機,如果順利,拿下碎島定不困難。她不明白,就好像過去的許多年,論起兵將之能,佛獄明明要強過碎島許多,卻從未有向其出擊的跡象。

“妳不需要明白。”這一戰的背後,牽連了太多太多,雖然邪玉明妃是名列三公之一的太息公,但咒世主依舊沒有向她解釋。

“我是說,為何百年以來魔神一直未曾進攻殺戮碎島。”將問題重新明確,堂堂太息公可不是容易妥協之輩。

無聲片刻,咒世主略顯落寞道:“因為,進攻過了。”

“嗯?”進攻過了,卻連太息公、凱旋侯都不知曉,此獨不尋常。

咒世主接著道:“進攻過了,然後,沒任何結果。”

一直沉默的凱旋侯也開口道:“似乎,是有我們不知道的秘辛呢。”

“秘辛……”有所猶疑,到最終卻應承下來,“也對,就稱之為秘辛吧。”

“太初之殺,無垠之艮。”戰場之上,雅狄王口吐輕語,雙掌迭握,或天喧騰間,若聞龍吟之聲。正討論著的幾人也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半空,他們對邪天御武有絕對的信心,卻同樣欣賞雅狄王之能。

四界關注,除了開戰的雙方,婆羅塹周圍不知隱藏著多少探子,但當兩王殺式同出之刻,所有人都收斂了心神,緊緊注視著崩天滅地的對撼。

“轟——”驚爆之聲響起,或天戟鋒直纓魔神掌威,相交刹那,肉眼可見的真力餘波不斷向周圍擴散,一時間,數十聲慘叫傳出,伴隨的還有一具具屍體從暗中顯現,然後跌落至早已滿是屍體的地面上。

餘波盡滅之後,受殃者不知凡幾,強如雅狄王也在邪天御武威勢下重創嘔紅,但他仍舊手握或天而立。見此,佛獄之主面無表情,冷言道:“小小螻蟻,干犯魔神之威,真是找死。”

兩度受創,雅狄王仍未有緊張之態,更戲謔反問道:“本王若為螻蟻,你身後的咒世主等人又算什麼?”

“吾未曾想到,堂堂碎島之王竟是這等伶牙俐齒之徒。”將雙手環抱,邪天御武瞇起了眼,讓人看不透心思。

見對方沒有緊接著出招,雅狄王降落地面,背身道:“吾也未曾想到,堂堂佛獄魔神竟是這般無智之輩。”

“有智無智,便讓最後的結果決定,”戰臻末局,佛獄魔神再度跨前一步,“來,接吾第二掌。”

可是,雅狄王並不應戰,似乎早有防備:“第二掌,雅狄已無能為力,所以,告辭。”

“嗯?”見雅狄王抬步便走,並無假作之態,在場之人或明或暗,盡皆露出不解之意。

未有留戀,己方大軍已退,雅狄王踏上玄舸,啟動之後,四面八方傳來同一個聲音:“皇圖,開……陣……”

兩國之戰於低沉的吟唱中步入尾聲,天下戰火卻不會因一場戰事的結束而消失,像動盪的慈光之塔,像不知名的外域之地。

如果說荒蕪是戰爭之後的景象,那麼肅殺就該是戰爭之前的氛圍,而此時,曠野荒原,峭壁之下,侯辰大軍踏殺而至。

大軍壓境,但見一人飄然降落,執簡在握,開口悠然:“辰帥,何故來至小小的蕭城呢?”

大軍之前,銀槍映寒言:“白骨屍浪,血問皇圖。”

竹籬居外,碧眼銀戎送楔子二人離開,楔子卻駐足道:“軍帥,吾希望一聽你之看法。”

碧眼銀戎道:“以先生之智,不該有此一言。”

楔子喟然道:“但是啊,任何智慧都無法超脫人性。”

“那又為何會有滅絕人性一說?”緊皺著眉,輕抿起嘴唇,似是疑問,更似質詢。

夜沉思替楔子回答道:“也只不過說說而已,人性是無法滅絕的,是吧?先生你打算這樣說是吧?”

楔子看了兩人一眼,然後看向遠方,說道:“人性本就是人所定義的,當你認為它已滅絕,它就是滅絕了,反之,亦然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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